這一年我開始發現，期待是一種「詛咒」，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很多心得跟感觸，趁有記憶的時候趕快用文字記錄下來
不然時間一久，恐怕再重要的東西都會隨時間漸漸淡去…
2025這一年，大概是最低潮和多災多難的一年
多位我原先認為會一直陪伴我的角色，紛紛從我人生中離開了
我原本以為他們會在那裡繼續等我…
工作離職
因為無法兼顧上班工作交辦事項、與跨領域讀書的考試科目準備
同時也發現我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厲害
是不是對自己期待太高了呢？和原本的預期的落差太大？
離開原本的研究助理崗位後，覺得有點灰心，想說先專心讀書拚考試
當時的立場角度不同，有些事情我想要創新、導入新技術，但總得按照規矩一步步來
我必須要有適合題目做，才能找到自己努力的目標和方向…
女友離開
離職後又匆匆忙忙在補習班渡過幾個月
自從創業失敗後過了兩年，從大學生涯蹉跎至今
想到過往的種種回憶，雙方每次見面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擔憂
因為理念、前途未來的規劃不同，在 08/16 跟交往八九年的女友分手
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那幾周到補習班也一直落淚
一滑到手機封面照片，就會忍不住難過
老實說我有預感，但沒有認真想過她會離我而去
每天有點無力感，彷彿失去了目標
我還是選擇我看到的路、我認為再不久來臨的未來，並堅持下去
對於AI過快的發展與潛在戰爭威脅，始終困擾著我
既然無法不擔憂，那就朝著能解決擔憂的道路繼續前進吧
一邊是陪伴在女友，一邊是朝自己理想發展
不管做出哪個選擇都會讓我後悔，當兩邊都很痛的時候
「或許你會很成功，但我無法見證了」
「加油，你可以的，不要找藉口」
我是個糟糕的男友，我很不懂得表達、也還不夠成熟，無法提供足夠的安全感
述說他人的事情我很擅長，但我卻不擅長、彆扭於描述這方面的事
我只知道我很想妳
這些離別場景你給我的加油與鼓勵，我會永遠記住的
對不起，讓你等了太久，也謝謝你一路陪伴
外婆離世
外婆（種花阿罵）很命苦、一輩子務農，沒有受過教育，在以前媽媽小時候每天都要走十公里的路撿回收過生活。外公生性好賭，我感覺自己多少有遺傳到這種性格吧。
兩人大概是相親認識的。
聽說外公祖傳遺留下來的，原本家裡很多田地
但外公年輕時卻結交酒肉朋友整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閒
整天賭博小贏大賠後來都賭輸賭光了，好幾棟房子都賠光光
跟家人拿錢、不夠還偷家裡的錢、欠地下錢莊，要不到錢就會打老婆小孩
甚至還想把唯一一棟留下來居住的房都拿去拍賣
十幾年前的信用卡卡債六萬，15%循環利率累積至今也都破百萬了
銀行戶頭都被凍結，一旦錢匯入就被扣繳這無底洞的債務，所以無法從事正規工作
印象以前外公外婆家旁邊地還是開放的
後來被水泥牆圍起來了，似乎也是被賣掉了？
以前小時候過年回娘家，因為不喜歡那邊的環境
覺得很偏僻鄉下、髒亂家裡亂成一團、到處有蒼蠅蚊蟲
所以不愛回去，高中甚至有一次不想回去而跟爸媽吵了一架，非常不懂事
媽媽是家裡的長女，也是家裡成就最高的
拼到公務員、唯一到都市打拼正規收入的人
妹妹是到府清潔人員，遇到會酒後家暴的前夫
後來離婚，交了一個有點怪怪的現任男友
弟弟們都沒出息？年輕時跟著爸爸一起賭博，整天菸酒檳榔
沒走出鄉村工作、也都沒有結婚
要是我生長在那種環境、耳濡目染，肯定也是這樣沉淪的吧
憑藉小聰明大概更早階段就賭死了
當時燈泡很貴，媽媽為了想要讀書翻身
在晚上黑壓壓一片沒有燈光，仍在路燈下苦讀
連我小時候921地震來時也不去避難，大家都在外搭帳篷她仍在家繼續讀書拚國考
我以前不懂這有多麼難得，但媽媽咬牙苦撐過來
這些故事我從小聽聽到耳朵長繭，以為稀鬆平常、我也能夠做到
後來才發現這真非常不容易
有些事情沒有親歷過無法體會，我生活過得比他們優渥，卻無法像他們那般堅毅
媽媽公務員退休後是為了幫家裡賣花
為了照顧弟弟們讓他們能有個正常工作，為老家撐起生活大計
因為他們無法從事正規工作，由於過去欠債賴帳，在外面工作只要錢入帳戶就會立刻被轉走繳款
還幫弟弟們打理、誠信地保管錢和工資，弟弟後來也很信任她精打細算
農民這些真的都是辛苦錢
媽媽弄到手指甲都卡泥土垢、拔雜草拔到手痛、戴手套悶著過敏
收成的花整束打包寄到北部的花市拍賣，沒人標貨整批花就全部被剁掉
我都覺得當超商店員或者到哪打工，都還比賣花輕鬆好賺。
當地村里附近有較有土地有錢的五嬸婆(?)
常到各地批花來賣。也有相對貧窮落魄的
忘記是誰，姑姑的弟弟(?)由於腦性麻痺智商較低、經常手抖痙攣，吃飯時見過幾次面，吃東西都狼吞虎嚥而不咀嚼
有一天噎到跌進田裡發現時已經往生
明明應該都是有血緣關係的，我卻覺得跟自己無關，只是沒有再見到過了
媽媽以前都一直不講娘家的事情，不想讓我們掛心而一個人背負
或者羞於此而不敢講
兩年前左右，外婆家附近土地公廟宇的地被地主收回去了
村內要集資搬遷移址到另一處
媽媽捐贈該地方，原本爸媽捐了六七萬，後來又想湊一湊整數加起來捐十萬元
明明這幾年公務員退休金被砍、開銷很大、加上忙東忙西已經沒有多少存款了
當時媽媽股票買在高點、追AI股深深套牢
看到他們捐款，我還嘲諷他們說亂花錢，信這些有的沒有的，明明為事在人，不用信這些怪力亂神甚至不存在的東西
當時可能剛歷經創業失敗，腦中只思考為什麼要花錢在沒有實質回報的地方
雖然沒勸動他們，他們知道我想表達什麼，也跟我講他們的想法
媽媽說神明彷彿有一股力量，能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我卻想吐槽明明是神明卻需要大家籌資，沒辦法自己搞定
爸爸叫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後來想想，這就是個心意吧
原本全村湊不到40、50萬這麼多錢，還差大約十幾萬金額，有點龐大的數字
在爸媽他們捐了更多之後，村內的有錢人又捐了一筆更多的，結果就差不多達標了
好啦，感覺結果是不錯的就好
之前神明暗中幫助過媽媽，現在他需要幫助、媽媽能夠幫助他
聽到這句我當時似懂非懂，但在現在回顧當時的情景，大概能懂這種感覺了
外婆已85歲，從兩三年前開始排尿不順
似乎括約肌無力，需要人工造口袋、插尿管背尿袋
加上重聽越發嚴重，都要非常大聲、已經聽不太到人跟她講話
小時候我都不太在意這些事情，直到前兩三年開始想跟她講話、才想多了解過去
但真的很難以溝通，很不方便
我台語講不好、寫字也無法讓她看懂，也聽不到我講話
好像只聽得到爸媽講得一兩句話
外婆務農人家，長時間在田裡工作造成的嚴重駝背
背部快呈現九十度直角了，走路也無法挺直
大概有圖片垂直角度這麼嚴重
我曾看過她腹部人工造口的接口處，部位紅腫、冒膿泛紅
基本上插上那種東西就會長時間地持續發炎
因為是外來入侵物且無法癒合，根本是長期的傷口
去年八月尿道發炎感染全身無力，後來出院
出院九月跌倒灌骨漿，還好當時都熬過來了
今年七月丹娜絲颱風重創南部，包括台南南鯤鯓倒塌
外婆種花阿罵家也受損慘重，大概又花十幾萬重建
父親節那天，種花阿罵住院榮民醫院
說尿道感染肺部發炎，請看護照護
我心想之前也有過幾次住院，沒怎麼放在心上，應該都會好轉的
隔了一周多，大姊傳訊息說阿罵情況不樂觀
當時補習班課程看不完、時限快到期
想說等這週六日補習提早結束，去探望一下外婆
隔天，爸爸生日的那一天，種花阿嬤往生了
我在補習班看到訊息的當下愣住了，我沒有想到她會走，這麼快走
回想外婆辛勞奔波的一生，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嘉義
一輩子努力、辛苦付出的意義是什麼，她得到了什麼？
在最後人生階段又經歷什麼？
生命真的非常脆弱，生死往往一線之隔
補習班我在一直落淚、一直思考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回想起一兩年前看她時，她拄著助步車拐杖椅，一步步緩慢走向後方的農田
大概是在看她最熟悉不過的景色、應該看了數十年有吧
會不會已經看到膩了呢？雖然當時接近夕陽黃昏、景色很美
回想起好像還沒有給她看過女友的照片
雖然身上有點尿騷味或不好聞的味道
但今年年初回娘家時還是想偷抱抱她，可是不是很方便
駝背癱坐在沙發上的姿勢怕動到她的尿管，她也不知道我要抱她
不知道為何有點熟悉，我很小的時候應該有被她抱過吧？
還趁四下無人的時候，還塞一包紅包給她，她雖然聽不到但似乎笑得很開心
我心想說反正媽媽往年都會包更大包的給我，意思意思一下、我不虧這種幼稚的想法
回想起小時候阿罵家過年辦桌筵席
人多熱鬧、一堆有看過但不知道怎麼稱呼的人，什麼姑婆姨婆大小舅舅的
過年都包六百塊錢，雖然相較之下覺得很少（跟阿公阿罵 爸爸那邊的相比），但積少成多也不錯
媽媽每次都叫我不要跟人拿，回去再包給我
我當時想說一點點錢又沒關係，加減拿不會怎麼樣吧
從外婆住院到過世，不到兩周的時間
這一段時間我居然都待在家裡和補習班，就算有時間也沒有想到去看外婆
兩年前外婆跌倒請看護時，我就應該多抽陪陪她…
媽媽當時傳外婆的住院病房消息在群組，我卻沒有理會、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我沒有幾張外婆的照片，小時候過年辦桌時好像都沒有人拍照，這些只存在於回憶了
剛經歷分手失戀，加上外婆過世
在補習班一直回想起來，還有許多往事
好幾天都忍不住掉眼淚，動不動就去廁所擤鼻涕
思緒真的很雜很煩亂，完全靜不下來、無法專注
看到我剃光頭，知道我失戀的消息
媽媽跟我說，把這些你要考試求取的，都跟外婆說
現在她做神了、成神了，會保庇我們、會祝你實現你的目標
這時我在腦中又想理性的吐槽
思考著，若我說了她聽得懂嗎？外婆不識字，知道我要考什麼嗎？知道台大是哪一間學校、在哪裡嗎？我如果說接下來世界發生重大轉折她能理解嗎？
以及，如果這些她都能知道了，那我還要跟她傾訴什麼嗎？
我知道我這時想這些很不好，因為這可能是媽媽重要的精神支柱和寄託
忽然意識到，媽跟我說這些話，可能最終是想說服她自己，她媽媽仍在天上看著
外婆的後事，只有家祭，一切低調從簡，沒有舉辦告別式
出殯之前
媽還說「你那天一定要到哦」
記得她提醒的語氣有點顫抖，好像很怕我不參加、推辭不去一樣
媽媽怎麼會小心翼翼到，變成這個樣子呢？
家祭那天，許多外婆家常見的人都到場
阿公有一眼青光眼，拖太久沒去治療，最後失明了剩獨眼，只剩一隻眼能睜開
我仔細觀察他，眉毛鬍子都是白色、都很長沒整理，看起來有一點點像老鼠
就是這個人讓外婆和媽媽家裡，家道中落嗎？
小時候聽媽媽講以為外公是個很糟糕、可惡、可恨、長相兇巴巴的人
因為他辦桌總是遲到或沒來，神出鬼沒不知道去哪或是又去賭博
我也沒主動問過，好像直到高中大學，我才知道我外公是長怎樣
媽媽說那個正在翻客廳櫃子、看有沒有錢的，就是阿公
沒有刺青、沒有剽悍，就跟一般的瘦弱老人無異
原來我有四分之一的基因來自於他
阿公手指頭包起來，受傷流血遲遲沒好
他沒有哭也沒難過，似乎有流淚和不捨但不明顯。
我真的很想問阿公，外婆走了、要火化了，你現在是什麼心情？覺得怎麼樣？
但我沒有問出口
禮儀師要我們跪下
在時光隧道面前，遺體推出去要準備火化的前一刻，門關上了
媽媽的妹妹，阿姨突然抱頭大哭大叫「那是我媽啊！嗚嗚嗚…」
看到那幕我真的很不忍心
我同時也知道，那面牆只是一個儀式
外婆遺體還在門後、但人早已離世了，不可能回來
我也同時納悶，為什麼不是在人往生的當天就痛哭呢
為什麼總是隔一段時間像被提醒一樣，人才意識到東西失去了呢，才開始掉淚呢？
好像人們都會有個期待，這全部只是一場夢
彷彿人往生後，只要遵守孝道七天，屍體就會復活，跳起來開玩笑說「沒有啦我還活著」，繼續與我們正常互動。之類的奇蹟或幻想
多少存有想像吧，不然古埃及幹嘛保存木乃伊呢？
我哀傷，但是好像沒有到特別難過，因為沒有太多相處的回憶
因為也在補習班也哭完了
我好像行屍走肉，區分親屬輩分時，禮儀師說一步做一個動作
同時觀察和思考為什麼要走這些過場
後來走出去
我想安慰阿姨，卻只走過去拍拍她，說了一句很拙的：「好了啦阿姨，不要難過了…」
「我知道…」她強顏歡笑的回我
屍體火化要等兩小時
中午吃飯時，阿姨的前夫有來
看上去是拘謹、和藹有禮，但可能也是很壓抑自己的人
我沒有印象他早上到底有沒有來，只記得他吃完飯
匆忙找了個「兒子下午還要上班」的藉口，帶他先離開了
明明他兒子剛才聊天跟我說這兩天請假的說，大概擔心場面尷尬而提早離場吧
我也沒印象阿姨的現任男友有來
是沒有名義來嗎？還是不想來？還是也怕尷尬？
哎，人果然都是這樣子，吃飯時沒有人提及死者
紛紛各自有說有笑聊近況、接下來預計要做什麼，一掃哀傷的氛圍
在上次參加的高中同學告別式也是如此。這說好聽一點是「向前看」
實際上則是，死者不會出現在我們活著的這些人，現在和未來的人生了
那天，媽媽很感激所有來參加的人，共同悼念、成為回憶
奶奶離世
阿嬤18年次，老人會裡面年紀最大的，裡面的阿姨都稱她「18歲」尚年輕
阿公是在大約十年前，我高中的時候離世的
當時阿公走了我也是感到哀傷，但沒什麼感覺
因為阿公已經在我國中的時候得了阿茲海默症、逐漸老人癡呆
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想到有一年過年發紅包時，阿公把手上的紅包當玩具般珍惜，捨不得發出去，
因為發出去就少了，阿嬤交代他發，他又哭又鬧的
直到阿伯給他糖果他才笑開心地笑了，忘記玩具的事情，開始將紅包一包包發出去
愛吃糖、尿褲子，越過越像個小孩，記憶倒退，這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不禁又想問，阿公過世成神後能恢復記憶、能回到以前的狀態來保佑我們嗎？
我只記得我被阿公兇過
國小時有一次在客廳跟二姊玩耍，把外套甩到恭奉祖先神明桌的神明燈上
因為身高不夠高，我想說那些燈泡是固定住的，就把外套往外拉扯
結果就是神明燈燈泡嘩啦啦匡噹破碎一地，神祖牌位也掉下來
然後阿公就化身惡魔叫我滾出去
大概是這麼兇性格的教養，才讓老爸和二伯的性格如此壓抑和退縮吧。
那時好像哭得挺慘，我也忘記後來怎麼化解的
現在回想當時應該是受到二姊挑釁、成功將外套丟上拿下來很多次
原因應該是她很高、加上外套沒勾到那麼深，且有跳起來技巧性才拿下來的
很多的問題都出在上一代、上上一代
上上一代生育一堆小孩，戰亂結束後嬰兒潮，夫妻生五六胎，為兒女飽足三餐卻無暇提供照顧，無形中給予小孩生存壓力
上一代伴隨人口紅利，追逐獨立與經濟富裕卻備受比較，夫妻生兩三胎，帶著無盡的期盼卻無形中施壓、與小孩產生隔閡，難以建立良性溝通
大多數人只顧著分析未來的利好，卻很少人探討這背後浮出的問題
阿嬤很虔誠(?)遵守傳統、按照習俗
每逢過年過節都祭拜，神祖牌位也時常點香祭拜
以往都會自己準備大大小小的食材
我總很期待吃肉粽、包春捲的時刻，在潤餅上塗滿糖粉的甜甜感
直到前幾年阿嬤身體不行、無法再辛苦準備食材
後來才改為包便當、外食來拜拜，但都維持著準備一堆器皿、倒酒祭拜的儀式感
阿公阿嬤總共有五個小孩
聽說年輕時有生更多個，但後來瘧疾肆虐，燒了退退了燒
其中一兩個小孩發病三四天就過世了
我國小的時候，姑姑50歲左右就過世了，原因是肺腺癌
好像見過一兩次面但沒太多印象
沒抽煙沒喝酒，當初還以為是當老師粉筆灰吸入太多才得肺癌
現在回頭看，應該是家族遺傳的因素
當時白髮人送黑髮人，現在想想阿公阿嬤當時肯定很難受
但我對姑姑沒有印象了，直到最近看到殯葬火化場，放置水果供品的地方
才回想起國小的時候原來有來過這地方，莫名的熟悉感
當時我應該抱持著「姑姑走了，怎麼了嗎？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的這種懵懂想法
以及「好無聊，在等什麼？想回家了」之類的不理解
不知道流程、不知道程序，不知道周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後來，阿公65歲當到主任退休後，整日躺在床上睡覺、沒事幹，作息不正常
沒多久就腦袋退化，連出去散步都漸漸會迷失方向、忘記回家的路
之後，阿嬤負責照顧阿公起居一切、把屎把尿的
而爸爸當時每天拿阿公的衣服（吊嘎和鬆垮藍色寬褲子）回來洗
有了阿公的前車之鑑，我便有了「退休、整天沒事做 = 很危險、癡呆退化」這種印象
阿嬤年輕時候被人任意使喚，煮飯不符阿公胃口時，被當眾人的面羞辱說難吃
以前我國小到阿嬤家時，也是非常任性難搞，一下說要吃飯一下說想吃麵
「阿嬤，我要吃飯！」
「阿嬤，不想吃了，我想吃麵！」
但我不喜歡那種湯麵寬的麵條，端來不喜歡就又不吃叫阿嬤煮別的
阿嬤家沒有電腦可以玩，總無聊待著我只想著回家玩遊戲
都要等到媽媽下班甚至運動完才來載我回家
阿嬤家牆壁上總有打不完的螞蟻，連貯水壺裡面都會出現
難怪有時喝都會有個神奇的味道，自從知道以後能不喝我都盡量不喝
但是我記得煮到爛掉的菜頭貢丸湯非常好喝
每年的包春捲我也很期待，只是某一年過後阿嬤便不再準備飯菜了
之後的過年過節都包便當、肉粽祭拜，或者直接到餐廳吃
在後來，在阿公過世後，二伯沒隔一年也肺腺癌離世
前一年聚餐還有說有笑，隔年聚餐就又少一人
吃團圓飯時氣氛很凝結尷尬，每次過年期待的紅包金額也是從那時候驟降
原來逐漸長大了阿…
之前收紅包不是常態，是小時候的幸福
之後就不是我收紅包，而是要開始工作、包紅包給別人了
接著幾年，就是輪到爸爸照顧阿嬤，阿嬤難以獨自出門
因為爸爸是兄弟裡面住的算近的，老爸每天幫阿嬤包午餐、倒垃圾、載她去市集買東西或者到處走逛
阿嬤沒牙齒剩下假牙、不好咬，每次都能將飯菜用果汁機攪拌成泥！
天哪，看到之後感覺不好吃，十分難想像那味道
雖然我知道食物到胃裡都一樣，但這整個口感和味道都變了吧！
後來才發現阿嬤最愛吃麻糬跟蒸虱目魚，原因是這個
因為不用咬、入口即化，畢竟很多食物就算戴上假牙也不好哺咬
再後來，這兩年回到家中
發現爸爸會跟以前朋友、同事通電話，有時常常會在電話中抱怨阿嬤
老爸說載老母去東市場、西市場，買這個買那個，要求一大堆
有時還會健忘早上買下午又想到什麼要買
買不喜歡吃的東西還不要，放到冰箱都過期、吃不完或喝一兩口叫他再帶回來家裡
說自己任勞任怨做牛做馬，身心負荷過重
自己身體因素要長時間蹲廁所、還要幫媽媽賣花
有時候阿嬤還會照三餐打電話，又很擔心讓她自己出門會發生什麼意外，讓他很緊張、提心吊膽
最近阿嬤還有點失憶症，打過了還一直打一直打
老爸幫媽媽賣花也是，答應幫別人做、卻總是沒做完愛抱怨
我知道老爸是會為他人而勉強的性格，我說可以通融一點、變通一下嘛
如果真的不方便就拒絕嘛！先以自己為重，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他人
「有什麼辦法？誰叫他是阿嬤的兒子，我又不能拒絕自己的媽」他很懊惱的說
確實，即便再親愛、親近的人
一旦照顧久了，也會變成一種負擔，需要有抒發宣洩的管道
同時也是扮演太多角色、無法流暢的切換身份立場與職責，身兼數職的症狀
但我不是很喜歡爸這樣的性格：對外人好、死愛面子，對內卻露出不耐煩本性
我大概也有遺傳到這一點，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改…
媽媽總勸爸爸，說要往好處想
阿嬤還活著相處陪伴就知足了，不要一直抱怨她
至少阿嬤身體健康、腦袋靈光，不用花醫藥費大筆錢、沒有把負擔都丟在我們身上
90幾歲還能上老人會交朋友聊天、做手藝縫紉，身體沒疾病、還能好好對話
一把年紀身體和大腦都保養得很好，不用我們操心生活大小事
家裡有高齡的老人家可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這幾年我問過阿嬤兩三次，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夢想，或者遺憾沒有？
「謀啦！」「你們乖乖就好、千萬母湯戰爭」「戰爭凶可怕！」
說她小時候時常遇到空襲，警報響就躲防空洞
說隔壁鄰居阿兵哥上戰場，出去就都沒回來了
說美軍兇可惡、轟炸台灣，提到日本的好、建設台灣
看著阿嬤講的時候有點認真加上恐慌，雖然樣子有點好笑
但應該都是她小時候真實經歷過的事
我們這一輩的都是聽聽笑一笑過去，因為感覺離我們很遙遠，話題就結束了
畢竟除了阿嬤以外，在場其他人包括老爸、阿伯他們一出生的時候
戰爭老早已打完，沒有人體會過，可能有經歷過日子苦、不好過的時候
譬如，小時候要合力挑起臭摸摸的牛屎餅（牛糞）當氮肥、肉很珍貴吃不起，只有過年過節有等等
不是生在阿嬤那種戰爭混亂的時代，而是生在有努力就能生存、穩定發展的年代
阿嬤只有國小畢業、會寫會講日語，此生去過日本幾次
會中文但不太會寫國字，可以照著抄
有一次我們一起寫生日快樂的卡片給大姊、祝福的話，我做中間幫忙翻譯字怎麼寫
後來，在今年九月多的時候
媽媽回到家突然對我說：
「阿嬤最近氣色很差，載去醫院看說心臟無力，血液循環不好」
「以前還有點紅潤，現在臉色發青發黑」
「吃飯都沒胃口，看起來很痛苦，整個人3B8皮包骨，剩下三十幾公斤」
「你有空要多去看看她，阿嬤可能沒剩多久了」
忽然想到，去年跟老爸吵架了兩三次
當時做了重大決定想轉換跑道，沒工作、在家讀書全職備考
老爸可能三天兩頭，就被阿嬤或親友問，兒子最近在做什麼？
大概也是壓力很大、被問到很煩，希望我趕快去找份穩定工作
吵架時，記得老爸當時說：「阿嬤再活也沒幾年，可能撐不到那時候看到你的成功了」
那時我聽了只覺得很反感和煩躁，認為這是外界給我壓力和他們擅自多餘的期待
在Line社群裡也看到有人抱怨學生時代的家庭教育，類似的訊息
不禁讓我反思：爸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為什麼初衷明明是希望你好
目標應該一致的家人們，卻無法彼此互相理解，最終產生衝突與矛盾呢？
在很多家庭中都發生類似情況
課業補習班、成績名次、導師評語，自己不夠好所以希望下一代更好
諸如此類的種種期待，甚至是對自己的期待
這些期待變質了、逐漸扭曲變形，在比較與排名的教育體制下，成了無盡的壓力
最後變得叛逆
但是，現在想來我真的是後悔沒有更努力、沒有及早付出行動
教師節是爸媽的結婚紀念日，但他們大概有15年沒慶祝過了
教師節當天一早，爸把我們加入到一個群組「嘉義阿嬤照顧群」
剛起床覺得莫名其妙，怎麼突然多了這群組，看了一下成員是親戚和看護
在討論清阿嬤的冰箱，把過期不要的都丟掉
當時在準備趕研究所推甄資料，發覺太晚準備、好像會來不及弄完
但從昨天起我便有種不好的預感，直覺這兩天一定要去看一下阿嬤
決定今天一定得去。晚上最後買個麥當勞過去吃
有想帶點什麼過去給阿嬤當禮物，但想想阿嬤應該什麼也不缺，而且應該很多人送了
最後我選擇帶盆多肉植物過去。這是女友之前給我的仙人掌多肉，我很珍惜，想說綠意盎然象徵生命的意象，放阿嬤家這邊我就可以過去看多看阿嬤，順便為植物澆水
當時姑丈、表姊（姑丈女兒）、外孫（表姊兒子）也都在阿嬤家
姑丈人風趣幽默、輕鬆自如有智慧，也非常孝順
從姑姑過世那時起開始吃素，每周都固定來陪阿嬤聊天，持續至今，我非常敬佩
姑丈說，阿嬤目前只要定期吃藥就沒事、身體病情能壓下來
但是阿嬤人老會健忘，有一餐忘記吃、或一餐忘記有吃 多吃了，情況就會惡化
所以才請看護請人來定時囑咐吃藥，有人顧著比較好
一聽覺得，哦那是我擔心過頭了？
不過這藥袋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是「中度至重度心衰竭」欸！
我感覺這「中度至重度」只是寫好看的，這實際上就是「重度」
當下馬上用手機查
穩定型慢性中度至重度心衰竭，這個病徵是「左心室」衰竭啊！
心臟每個腔室都是獨立串聯功能
不像肝臟、腎臟，左邊壞掉可以靠右邊來撐著，也沒辦法修復！
會逐漸無力收縮，血液漸漸打不出去、全身血流下降、呼吸喘
肺部壓力上升，造成肺水腫
越想越覺得，這好像是在宣告一個慢性死刑…
環顧一下桌上還擺著救心丹和若元錠Wakamoto
是阿嬤託人表哥從日本買回來給的，我問說台灣不是也有賣嗎？
阿嬤說日本的品質較好。
會有差嗎？到底成份有沒有差異我不知道
阿嬤看我打開漢堡，問我在吃什麼
我說麥當勞，我點牛肉漢堡，阿嬤要吃看看嗎？
阿嬤感覺想吃
後來和表姊拿了漢堡肉一小邊、切碎給她吃，應該是還不錯，嚐嚐味道而已
只是阿嬤胃口不好，加上心衰竭，吃東西吞嚥看起來都很吃力
小學三四年級的外孫，在這段時間都癱坐在沙發椅上，只顧拿著平板玩
沒有跟任何人有交集、聊天，可能覺得外界太無聊、沒人懂他、或與他無關之類的
不過，我小時候肯定也是這樣吧！
真的是變化太快、世代差異代溝太大了，不知道該怎麼交流、正常開啟一個話題
就像我會運用AI，我卻很難跟爸媽解釋AI的可怕性
他們年輕時用過電腦office，現在卻不會用手機網購，
阿嬤卻連電腦都沒有接觸過
明明人才經歷了三代，但科技文明真的就過了3個Generation三世代的躍進…
表姊盯著他說：「不行，你今天不能再玩了，除了Duolingo不能再用其他程式」
「蛤…」
後來還跟媽媽反應，大腿好像被蚊蟲叮咬了、過敏，表示想回家，表姊幫他擦藥
看到這一幕讓我想起我小時候在外婆家的場景
以及回想之前過年期間看長輩們聊天，每次聊都是兩三個小時、我卻無法加入的窘境
當時我也表現出一副「求你們別再聊了，我只想趕快回家…」
人都是這樣嗎？長大之後才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縮影
過沒多久，看護去買東西回來了，姑丈他們也準備收拾回家了
我看到表姊不捨的陪伴阿嬤，攙扶她從廚房走回客廳
是啊，雙腿無力走不動了，阿嬤現在走路都需要有人攙扶，才能慢慢一步步走… 剛剛在沙發上坐著讓我都忘記這件事
真的沒剩多久日子了
因為已經等了十幾分鐘，姑丈在外頭叫了女兒好多次，語氣催促
表姊不耐煩地望了外面一眼，從神情中看得出她很不捨，因為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我心裡同時想著：噢原來脾氣很好的表姊會這樣、原來和諧的姑丈家裡互動會這樣
原來在事業和做人方面都很成功的表姊教育出的小孩也會這樣
他們離開後，我想說再多待一下，剩下我跟看護
我不太喜歡看護的個性
看護大概比我媽年紀小一些，但有點太活潑太強勢、一直想跟阿嬤搭話聊天
可是阿嬤是比較內向慢熟的人，會不好意思、不想講，我覺得兩人不合拍
請看護一天要3000元，真的不便宜。不過一時也沒有其他的做法
「阿嬤，你有吃過麥當勞嗎？」看護看到剛剛傳在群組的照片
「謀阿」
嗯？阿嬤沒吃過麥當勞？我有點忘記了。但應該有吃過吧，只是很久之前了。我忘記小時候某一次全家一起去吃的時候阿嬤在不在了。
「等妳好起來我們去吃麥當勞！好不好！阿嬤沒吃過麥當勞，一定很想吃看看薯條」
「阿嬤，你明天想吃什麼？」
「不然來吃魚好不好，我去煮營養的給妳！」
「我就不相信把妳養的恢復原狀、變壯有體力！」
討論到明天買菜，菜市場有段距離，可能得騎Youbike去
「阿嬤，要不要改天一起騎腳踏車，等你有體力以後」
「無法度騎了啦」阿嬤說
「阿嬤，你有騎過嗎？怎麼說沒辦法騎了？」
有阿，但我記得阿嬤已經十年左右沒騎腳踏車了
「腳踏車放在門口那，久故沒騎了」阿嬤指外面說
「疑，我昨天來怎麼沒看到？哦，看起來很新欸！」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看護聊這些內容，心裡有點痛
像是在聊遠在天邊、不太可能實現的事情
後來我給阿嬤看我與女友的合照
我覺得最好看的，就是手機封面的這張
以前的話不會主動拿給她看，可能覺得以後沒機會跟她講了
「這洗挖我女朋友啦，分手了」
「哩女朋友喔，阿分手了？」
「對啊，兩個月前」
「啊這洗相？」阿嬤指著照片的我，可能照片的側臉和頭髮認不出
「這個洗挖」
「這是她、這是你。阿她嘎別人結婚了？」
「還沒啦」
「阿為什麼分手？」
「對未來的方向不同，要讀書，還沒有錢」
「愛加油啊，好好讀書拼給她看」
「好」
「阿她⋯和別人結婚了？」不知道阿嬤為什麼又問一次，可能真的健忘了
「沒有啦，還沒」
「喔、喔」
好希望阿嬤講小時候故事、跟阿公怎麼認識、家裡怎麼樣…
「日治時代，都在戰爭，有什麼好講的」阿嬤不給情面
後來我想到，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機會問了「對啊，阿嬤，你有什麼願望、或遺憾沒有」
「謀阿拉，乖乖過日子，哪有什麼願望」
後來跟看護聊天，我說我想多瞭解阿嬤的過去
但我很少講、台語不好也聽得吃力
看護說我很孝順，我說我是覺得若再不去瞭解，以後可能沒有機會知道了
看護之前是全職媽媽，孩子現在都長大穩定工作了
我好奇問說，若是妳之後會想嘗試什麼嗎？她說有機會的話想接觸佛法
聊她兒子、女兒的事情
她說到她女兒男友，是個正向樂觀會聊天講話的人
她很佩服很樂觀積極、懂得取悅別人的男生，欣賞那種人格特質
我說像我就還要再學習，但我知道我自己不是那種類型，我是偏向哲學思考型
從對話中
她認真覺得能讓阿嬤重回健康，的感覺。但我總覺得不太可能
「阿嬤，你怎麼眼睛闔上，都不跟我們聊天」
「武啦，我武勒聽」但阿嬤看起來很想疲憊想睡覺，八成是血流低的關係
後來忘記聊到什麼，我有點心不在焉，可能心中還在感慨
「阿嬤，來聊天嘛」
「謀愛啦」
「開槓阿，為什麼謀愛」
「哇謀郎滴啊（我沒有人要了）」阿嬤嘀咕說
我沒人在了？我當下沒聽懂這句話什麼意思
但是看護安靜了一下，才回應說「哩歐北共蝦，你還有人要，哪武謀郎咩滴啊」
我這時候才聽懂，聽到我心頭一震
「哪武郎咩要我」阿嬤更大聲一些
「你看還有你這個孫來看你，剛剛還有孝順的女婿，沒人要的是都沒人來看」
原來阿嬤會這樣想嗎…
周圍的人相處上，好像多多少少有釋放出這種訊號，包括我可能也在內
沒人要、不被需要，照顧麻煩、累贅，我如果是阿嬤一定也能察覺到這種感覺
我慢了一拍，不知道要回應什麼，但他們也講完了，話題也過了
空氣沉默了一下，看護在滑手機傳訊息
我還停不下腦中思考
是不是沒有被需要的話，就會慢慢迎向死亡？這不就是apoptosis嗎
環境釋放出「這個社會不需要你」的訊號，如果能抵禦、不理會這種訊號，大概率會發展成癌細胞
我轉頭看阿嬤，心裡想說還有多久，阿嬤你還好嗎，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子呢
可能露出很擔心的表情
阿嬤尷尬的看著，也不知道要講什麼，後來看我還在看，她就笑了
我也笑了，但心裡還是有點失落
她沒有任何難過的樣子，可能要我不要擔心她
魚蒸好了
「阿嬤，好呷謀？剛有符合哩ㄟ胃口？」看護問
「屋湯呷丟就甘溫啦！（有得吃就很感恩了）」才吃了一口還沒嚼完她就回
我還記得阿嬤講這句話的神情，非常鮮明
沒有牙齒嘴巴皺皺的，嘴裡剛一口哺著，卻很用力講出這句話
現在回想起
阿嬤每次講到過去、戰爭、珍惜食物的時候都很激動
彷彿在這個世代的所有人都不認同她
難怪她會把東西一直冰著，吃不完也捨不得丟掉，有時候過期也不知道、還放著繼續吃
回去後，隔天一早
“妳們猜阿嬤早餐吃什麽？豬肉漢堡和鮮奶豆漿”
看護傳阿嬤吃早餐的照片到群組，說阿嬤看起來一切正常、彷彿越來越健康
“三哥（指爸爸）請回電”
到中午，看到群組訊息，爸爸已經開車載阿嬤去急診
“心臟問題.正在檢查，目前在抽胸腔肺內部積水”
“醫生說右心藏衰竭”
“阿嬤現在意識清醒，可以對話”
“不用擔心，在醫院了交給醫生，相信阿嬤可以度過的”
請看護來的第三天，阿嬤就住院了，讓我心一沉…
之後每一天，群組親戚都會問看護阿嬤情況如何
急切知道最新進展，只期盼聽到好消息
每天看群組訊息都很難過，感覺阿嬤身體又變差、快要離開了
但我不知為何有點排斥，不打算去探望阿嬤
覺得昨天有去看過阿嬤、在還能正常活動的時候去陪她，我覺得這樣就好
我不太想去看病床上插管的阿嬤，因為我會捨不得
讓這些回憶停在最美好的時候，就好了
住院第三天，醫院新環境還不適應、睡不好
“阿嬤昨晚瞻望，所以沒睡，一直要林三哥來”
“阿嬤目前如何呢？”
“翻翻，吵著要回去”
“阿嬤今天下午心情很好”
住院第四天，阿嬤半夜出現幻覺
“一早起床就邊走邊唸著，護理師半夜2點把她叫醒”
“護理師真的有半夜2點叫醒他嗎?? 醫生是不是維持評估明天可以出院呢?”
“可能是自己幻想的。剛剛也跟我說她昨天有回去家，發現東西不見，有些老人癡呆的前兆”
“短短一個月，瞬間退化的好快…”
住院第五天
“阿嬤吃太少，抽血檢查說腎功能不好，現在打點滴，中午在抽一次才知道什麽時侯可出院”
“阿嬤今天出不了院”
“阿嬤還是每晚起來作怪，現在才乖乖睡”
“性格大變、夜半見鬼？可能是「譫妄症」作祟！原因症狀一次看 https://… 請大家放心”
住院第六天
“剛剛醫院通知今天阿嬤可以出院”
“今天醫院比較忙，可能要接近中午出院～”
終於能出院，從照片看起來阿嬤笑得很開心
如果我是阿嬤，應該也是這樣吧，無論如何都不想住院、只想著回家
中午他們吃完飯，開開心心的樣子，當眾人鬆一口氣
就在一切希望看似重燃的時候
晚上六點左右，想說群組訊息怎麼又變多了，點開來看
“又直接住2305病房。”
“阿嬤目前狀況有進步一些嗎？”
“有，但聽護理師的說法不是很樂觀”
“阿嬤晚上說話很怪異， 是我個人的感覺”
“阿嬤說了什麼呢？”
看護沒回
住院第七天
“阿嬤一整晚拔氧氣管，十八般五藝全來，把手上的針給拔了，問她說不是故意”
“希望這次能真的好轉康復，天公佛祖菩薩媽祖保佑早日康復。等出院再載阿嬤去白人牙膏工廠或者皇品咖啡觀光工廠逛逛走走” 老爸傳的
“吵到人被推到別的地方睡”
“阿嬤晚上都會比較躁動的話，換單人病房會不會比較好呀？”
“如果不是故意的，可以互相體諒”
“是隔壁的一位癲癇的小朋友怕吵，去找護理師的”
“阿嬤白天和晚上真的是天壤之別”
“因為阿嬤有時晚上偶有躁動瞻望情況，我剛去護理站簽署保護身體的約束同意書”
“阿嬤今天尿量少，所以剛剛裝尿管，阿嬤今天食慾也不好”
住院第八天
“阿嬤要去安寧病房我不跟去了” 看護說
什麼是安寧病房？
查了一下，安寧病房平均住院時間約為11天，所以我們天真的以為還剩下10天左右…
住院第九天，中午轉安寧病房
不知為何又有個預感，這兩天要去見一下阿嬤…
想說我放在阿嬤家的植物都沒有機會澆水，怕會枯萎
一早和爸爸出發，想拿著多肉到醫院給阿嬤看，卻發現病房只有一個四層櫃，沒什麼空間擺放
阿嬤稍微坐起來看我，我果然只是一直流淚不捨
伸手握住一下阿嬤的手，冰冰冷冷的，冷氣也開很強
我只是把心裡最想說的那句「謝謝你辛苦把爸爸照顧到大，才有我…」哽咽的說完
阿嬤好像笑了一下「不會啦」
這時候好像該交代什麼事情，但我不知道要講什麼
又打開手機讓她看一次看女友的合照
阿嬤只是微微點頭，沒說什麼
「愛加油、加油」
阿嬤的手很冰，卻用力的捏了我的手，握得很用力
「認真、加油，好好讀書、打拼，愛加油」阿嬤像是在交代，講每個字都很吃力
「愛加油，加油再加油」
我知道阿嬤說不出更多鼓勵的話了，但是她已經全部能給的支持與祝福了
就像這種感覺吧
住院第十天
大姊拿著一張家族合照的卡片，以及四歲的兒子的錄影「阿祖我想你哦」
當時阿嬤頭腦很清楚，還可以對話
一個個點名出誰是誰，笑得很開心，一掃之前疲態
現在看起來就是所謂「迴光返照」吧
住院第十一天，轉安寧病房第三天
阿嬤不樂觀了，情況急轉直下
從早上開始昏睡，怎麼回應都沒聲音，只剩下心臟持續跳動
應了不會回，眼皮也睜不開，捏了皮膚也沒有反應
大概是心臟供氧沒辦法到達腦部了
“阿嬤今天都沒有意識了，護理人員說跟昨天的狀況真的是天囊之別 阿嬤剛剛抽痰也都沒什麼反應” 下午兩點
“媽媽已經沒有意識了.只留最後一口氣.想見媽媽最後一面的話請至嘉義榮民醫院2009安寧病房” 下午四點，媽媽傳的
二姊從新竹下午請假提早趕回來
去火車站載二姊，她問我沒有要去看阿嬤嗎，我說我回去補習
我不想看到阿嬤這個樣子，這樣就好，再去了也只有滿滿的無力感
“媽媽已經走了” 下午五點
二姊仍來不及見到阿嬤的最後一面，大概差了半小時
人如此脆弱渺小
人老了到晚年，想做什麼卻漸漸無力做到
在醫院檢查不合格，彷彿被宣判不能出院
到了陌生的地方，被不熟悉的看護整天看管
後來又譫妄症、半夜還要上腳鐐綁著雙腳
明明最想回到熟悉的家，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阿嬤從開始需要照顧以後，就一直被聚焦、放大檢視，被眾人關心一直被拍照
家裡的東西也都被重新翻出來整理、清掃
我覺得好沒有隱私
彷彿在死後，生前大部分秘密都會被攤在眾人前
衣物被整理、或者緬懷、火化，把我們認為不重要的東西都清掉
房子會保留，但整理的乾乾淨淨
然而我在想，有些東西可能是阿嬤不想丟掉的
到出殯那幾天，爸爸在蹲廁所時一直重複聽《阿母的手》
爸說即便補習推甄再忙，也叫我今天抽空去拜一下阿嬤
爸爸幫她買了綠豆薏仁湯，一直看著阿嬤的照片，可能也在想一些事情吧
怎麼買新的湯匙？我問。想說怎沒拿塑膠湯匙，而特地買了金屬湯匙
「給阿嬤用新的湯匙啊！」
好吧，雖然看就知道不是304或316，但這是老爸的心意
上次外婆小靈堂也在這個地方，只是不同位置
感慨這地方流動率好高，一週左右就全部換一輪了，一下子就全都換人了
人來人往的無常
同時也覺得自己很抽離，缺乏實感，一直在想有的沒有的
想到之前在車上，爸開車載阿嬤
我也坐旁邊
阿嬤一直想找話題聊天但我愛理不理的
因為我覺得很無聊，每一次見面，阿嬤的問題千篇一律都是這幾個：
「金罵勒讀書嗎？考研究所」嘿，丟
「蝦米時候咩考？」十月推甄、二月考試
「阿女朋友、女朋友爸爸洗做警察」嘿，丟
「阿在哪裡做，底勒臺南？」嘿，新營柳營
然後就沉默尷尬，不知道要問什麼了…
我發現我不太會解釋讓對方聽得懂
這些知識性的東西我很樂意從原理開始一層一層展開講，但通常沒人想聽下去
可能對方只是想聊天或情感交流，或者一個簡單通俗結論、一個話題的延伸
我總是抓不到對方想知道什麼，是因為我小時候缺乏聊天對象嗎？
還是我不太會站在他人角度想事情？
是因為我只想知道世界原理怎麼運作，卻把周圍的互動都當成雜訊？
雖然想了解世界的法則，但是為了生存，我必須得學會傾聽周圍的聲音
靈骨塔位
我們家族有個祖墳
未來再過不了幾年就放滿了，而且平常沒什麼人在照顧
一年只去掃墓一次，而且都是再上一代的輩分，關係較遠、平時沒有往來接觸
去掃墓時都不認得誰是誰，都要問才知道是什麼關係
比如阿公的弟弟那一邊的家族、或者阿公的堂弟，以及目前在哪裡工作
所以近幾年
阿伯他們想將阿公的骨灰罈也從墓地祖墳那邊遷回來
讓我們家族內部成員比較親近的都放在一起
忽然覺得好奇怪
有沒有可能，阿公比較想跟上一輩的同堂葬一起，而沒有想搬過來呢
但是經不起多次「擲筊概率的考驗」，擲出聖杯眾人就笑說阿公願意搬
對阿，所謂「規則」都是由活著的人制定的
因為逝者的真實想法，我們永遠無法100%知道，我們只能透過某種形式來決定共識
我們都是在處理活人的情緒
後來二伯跟爸爸去看靈骨塔塔位，他們看了好幾天
他們看好決定好就好，我沒什麼意見
原本想說不關我的事情
有一天叫我一起去看，順便簽名，爸媽買的名義要掛在我這
一間還沒完工的靈骨塔，就像一間預售屋
不看不要緊，一看夭壽喔
塔位像劇院一樣還分座位等級
一個普通塔位要10~15萬
差一等的塔位，
最低的位置或最高櫃位，不方便人類探望（要蹲下或者墊高腳尖）6~8萬
風水較好的，
靠近佛祖、高度適中、不被擺設擋住、沒有桌腳或者門沖，30萬以上
這些擺設裝潢，居然可以決定一個「塔位的等級」？！
（以微觀角度或化學鍵結來說確實存在這種機制。不過現在想想，我若都只以成本、最低價考量，很容易變成奧客思維，被拉黑名單。必須留一點給人賺他們才能過日子、才會開心，才能互利互惠。但是尺度到底該怎麼抓？)
這佛祖我看起來就是非常塑料感，不知道為什麼
「猴～你這是大不敬」後來跟朋友講時，朋友笑說
可是我目睹行員在解說到累了休息時，還趴在佛祖桌邊緣饋著
根本沒有半點尊敬的意思
且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居然只要在附近擺一尊像，周圍的「地價」就能上漲
那多放幾個不就賺爛了嗎？怎麼不多放幾個呢？
雖然好像有一層樓只能放一個的限制
但可以蓋個牆壁隔起來，說這是另外一棟吧！
或者放不同款的佛祖、耶穌像，賺不同的宗教錢，鬼方法多得是
就讓我非常納悶
只要蓋的時候蓋好一點，避免門衝。佛祖小尊一點，多放幾扇櫃位
甚至像漫畫店那樣做活動櫃位，不是可以極大幅度運用空間？
雖然清明節人多可能需要排隊
最差的塔位3~6萬，給那些經濟有困難的
今年三四月份開放過一波，結果一開放隔兩天售罄
馬上被搶光啊，他們說嚇一跳
因為還沒完工，是預售的，真的都非常便宜。他們說的
總而言之
行員給我的感覺有點勢利眼，眼裡只有錢和投資
笑起來不真誠，充滿非常多陷阱在裡面的樣子
說預售一次六個塔位，是綁在一起出售的，是一個包裝、一綑，沒有在單賣的
一直說這穩賺不賠
但我又沒打算拿這當投資！
旁邊處理我們的禮儀社老闆也說他四年前買了一些，已經翻了四倍！現在越來越多人買，還會再漲！
我聽了有點不高興，賺400%是個很大的投資報酬率欸
現在才跳進去買，說買來當投資，基本上幫忙抬轎吧！是買在最高點的韭菜操作
老爸老媽都說禮儀社老闆人很好，後事處理的收費不貴
但我總覺得老闆是有幫這座靈骨塔宣傳的嫌疑，畢竟多少有合作往來吧
我爸不懂投資就算了
原本想說二伯是房仲業務，經驗老到，會對房價有所了解
但他只點頭說這跟房價一樣會再漲，房子現在都越來越貴了。我的天哪！這跟房價類似但不一樣啊
一個骨灰罈小小的，用一個小櫃子安放
長x寬x高x樓層數，光是這一棟就有３萬個塔位！
這根本暴利阿！每個都賣最便宜的３萬，乘上來是９億耶！
價格取中位數的話也有１８億！而且還能再賣１萬個神主牌位位置！
蓋一棟能賺２０億！這種有利可圖的生意，後續會吸引來越來越多人參與吧！
而且全台灣只有2300萬人口
扣除掉還在世的年輕人、扣除掉亂葬崗、公墓、樹葬火葬的
全台理應只需要７００座納骨塔就能完全飽和了！
以當時我看很多都是貼了紅色標籤，代表已售出作為投資的、沒被認領
這是有許多人先買起來放，作為投資
因為若已被認領的、有主人但人還在世的，則會用其他標籤
只見一堆都尚未賣出、或者紅點點的
市場已經進入投機的氛圍了，而非正常使用…
要投資，我覺得也已經過了最好炒作的時機
當年人口紅利現在就伴隨死亡人數上升
若要投資也是好幾年前，殯葬法規收緊那時：要火化、不能亂葬。這基本上就只能放納骨塔了
我原本預期一個塔位3~5萬，公墓就是這個價格，合情合理
可是公墓缺乏人維護也沒冷氣吹，有些死者還會怕熱，加上全球暖化現在全世界都更熱了。行員說的。
但我很傻眼，心想，墳墓這種地方不是最陰森、天然的冷氣製造所嗎？而且，人都死了還會怕熱嗎？
要說價格到10萬也勉強可接受，但就買「要用到的」就好
是25萬以上真的沒必要，這種迷信和孝心真的都被商人賺飽飽
感覺阿伯真的有點「上頭」了
最初，阿公阿嬤兩個、二伯二嫂兩個、老爸老媽兩個，總共加起來六個普通櫃位：大約70~80萬
後來，想為阿公阿嬤升級到佛祖旁邊，總共大約：100~110萬
但是看一看，想說大家住一起比較近也有伴，一起來佛祖身邊修練，被佛祖管（？）不能作亂
最終６個塔位都要搬到佛祖旁，算下來費用瞬間來到：160萬上下…
等於阿伯和老爸各自要分攤80萬元
看到這些局，被人吃透透的感覺，我真的很難過
活著要住這麼貴的房子，死後還要花這麼多錢
而且還被冠上「投資」、「先買不虧」的概念修飾，明明只要買需要用的就好
我認為千萬不可抱持投資、會再漲的想法
我已經極力反對、反駁阿伯和老爸的觀點
甚至反問勢利的行員「如果之後沒漲怎麼辦？」
「沒漲我買好不好！」行員這樣說。真想讓他簽切結書
「阿伯，你有到其他地方問過價錢嗎？」
但阿伯他是真的想要這個地方，示意我不要再說了
阿伯拚著老業務嘴還在拼命跟行員殺價
老爸則是在一旁休息發呆、到處亂看，也不會幫忙砍價，讓兩三名行員對上阿伯孤軍奮戰
也不知道老爸、阿伯決定升級塔位花這麼多錢，都跟家裡老婆討論商量了沒有
最後等半天才簽完名。
這麼一大筆鉅額，老爸和阿伯還要去領錢…
領現金，隔天才來繳款
「爸，你不是說之前要樹葬海葬嗎？從簡就好」我問，印象他從三四年前就有提到了
「這次先買沒關係、回去再說」爸不太想在眾人前回答
「可是要花很多錢欸！」
「沒關係，再省一點就好。」
「你現在已經很省了！爸！」
夏天連冷氣都不開，晚上只吹電風扇，已經變成「汗味戰士」
且平常只騎腳踏車出門、甚至每天只吃一頓餐…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葬儀社老闆詢問
「沒有啦，兒子擔心花太多錢。我說人活著解決問題，就是不要再製造問題就好！」
葬儀社老闆私下跟我們說
真的都會再漲啦，只是可能不會漲這麼多
我自己只抱持著漲了就立刻賣出的想法。但這次先買了，到時候要出售也難脫手啊…
之後單賣一兩個塔位哪有人會要，他們都挑風水挑位置的…
後來跟阿伯討論，供需數量、投資項目，不過阿伯講的也對
我沒有考慮到「政治法規」因素，靈骨塔不是想蓋就能蓋的
政府可能不會願意蓋這些鄰避設施，沒有政治人物想擔這些責任，只會推崇自然葬
當天晚上，我馬上跟先前有買過許多塔位的朋友聊
朋友說，嘉義地區慈雲寶塔是公認最好，鄰近太極穴風水穴位
但是都快要住滿了，漲價到30~50萬的都有
當初他買的時候也是25萬一個普通塔位左右
讓我得知塔位價格現在就是這麼誇張的貴…
還提到，我們找的未完工這間OO天境，搜尋新聞老闆有之前黑歷史
馬上把新聞傳給老爸，但我跟大姊都深怕鬧家庭革命，所以想想之後還是收回
因為買與否這些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
唉，這些沒辦法改變的事情，還是不要讓我知道、讓我煩惱的好，比較快活
到晚上回家後，我還是跟爸爸提一下新聞的事情
「那個新聞阿伯知道，這都是從業對手放出來的消息」老爸說
「業者都不希望自己的競爭對手好過」老爸說。
但我朋友找的慈雲寶塔真的都沒負面消息啊。
「阿嬤一輩子都沒住過新房子，就讓她住新的吧，住還沒完工的」老爸說
「阿我之前樹葬、海葬，也講了好幾年了，你們（指兒女）都沒一個認同附和我的」老爸失望說
想說關於這話題老爸總是開玩笑、笑笑講講帶過，其實我跟大姊都OK，原來沒附和他也會失望
其實關於人生後事，我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沒啥立場
樹葬還能緬懷、海葬可能就沒了，至於鳥葬天葬…看過影片還是算了
只要人生開心、決定好不會後悔都行
只要不要幾年後託夢說「我好冷…為什麼當初把我撒海裡／葬土裡？」都好
老爸後來也跟我坦承說阿伯意見很多
「原本只要怎樣怎樣，結果都跟當初說的不一樣，變來變去的」老爸說
「陪他看了三天來回跑這麼多次，阿他都不滿意，一下看格局、看風水，意見一大堆」老爸說
「我又不像媽媽，家中長女，能一個人決定所有事物，弟弟們都聽他的」老爸說
「你也知道阿伯支持民進黨，但阿伯都沒有考慮我公務員退休金被砍很多薪水，也沒有問我生活還過不過得去」老爸說
「要是當初阿嬤沒有收大哥為養子，家裡就是我最大、就能由我作主。現在就不會有這些事…」老爸說
對，印象中，阿伯是阿嬤的姊姊（還妹妹？）生的兒子
因為當初生太多而養不起，一個交給阿嬤照顧，結果就變成長子了
但是阿伯也是最孝順的，不顧距離遠近，每兩三周都會老遠從台南到嘉義開車來回，為的就是載阿嬤一起出去玩、家族間吃上一頓飯
記得從小過年他都用V8拍攝我們吃團圓飯，平時主動關心與問候大家
聽到老爸說這些，其實我很感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跟成見
難怪他下午不加入幫忙殺價的行列，因為他心中可能也不想參與
但我也必須說，有權力決定，就會有責任要背負
因為媽媽和阿伯其實都在背後默默做了很多事情
「好啦，阿伯他也是一片孝心啦，我如果是他的話，也會想讓自己的媽媽住好一點、高級一點」我說道：「你也可以跟阿伯多提你的想法呀」
「我是沒有太多自己的意見，不要跟他講太多這個那個的。以和為貴、家庭氣氛和諧就好，還有在來往的手足不多了」老爸說
火化日
女友生日的那天。
阿嬤的告別式當天，我好像一直哭、流鼻涕。
確確實實感受到，阿嬤已經走了，的事實
過程細節我已經忘記了
堂姐（阿伯的大女兒）的兒子，大概也是小四小五吧
那天看到大姊哭得很慘，他跑過來說「妳眼睛哭得好腫哦」
好像在說妳怎麼哭這麼慘一樣
但後來快結束時，我也看到他流淚了，可能他回憶起什麼吧
本來不怎麼哭的二姊也是，在某個時候哭了
阿嬤對我很好，去年她生日時，趁爸不在的時候，對我悄悄說：明天來我這裡
偷偷塞給了我兩千元，原本想說好好珍藏起來
但我後來居然在需要用錢的時候，不爭氣地把它用掉了…後悔萬分
所以這一次阿嬤的手尾錢以及錢母，我絕對不會再花掉了
阿罵，火來了快跑
中午吃飯時，阿伯站在兩桌圓桌的中央，要大家邊吃邊聽一下他講的內容
說首先感謝姑丈
姑丈說一兩個月前，夢到阿公跟已往生的二哥託夢。他夢到阿嬤在浴室跌倒起不來。
因為這事若託夢給其他人，似乎不管用(?
他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不太對，要注意阿嬤的身體健康
然後考慮在阿嬤家裡裝監視器，因為阿嬤家平時沒有其他人
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萬一怎麼了大叫也沒有其他人能來幫忙
如果在客廳或廚房安裝攝影機，時不時打開在手機上看，還能看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但老實講我覺得很沒有隱私，還好沒有這樣做
最後請了有認識的看護協助照顧
後來出事了幸好還有看護在旁邊，才來得及聯絡老爸來載去送醫
阿伯也說，他這幾天也夢到阿公問說怎麼客廳很空、東西都不見了？
阿伯想說怎麼會客廳會很空呢？又不是遭小偷。
東西被清光？後來才察覺可能是阿嬤這幾天就要離開了，於是連忙抽空先趕快到處找塔位。
問了好多家說都很貴、或者位置滿了不收了
後來，最後一天找到這邊OO天境
在準備看的時候，手機剛好響了，通知說阿嬤已經離世往生
阿伯說很奇怪，當時靠近電梯都沒訊號，但那一刻手機居然能接通，彷彿是阿嬤冥冥之中在說：「就是這裡了」
最後說，感謝大家的參與與幫忙。
說阿嬤的那棟房子繼承，五個兄弟姊妹一人1/5，但房子先維持原樣不動
雖然內心有兩股力量在拉扯
但聽完阿伯敘述，我能理解為什麼他堅持要選擇這邊了
後來，我也參與撿骨流程
看到這就是人骨、骨灰嗎，這就是之前乘載了阿嬤身體的骨頭嗎
心顫抖了一下，但仍然很冷靜的分析
意思意思的夾了一根大骨，到另一個盆裡
我問說為什麼還分三個臉盆裝？
葬儀社老闆說，要將人骨坐著姿勢一一擺進骨灰罈裡面
原來需要分開撿，不能一起放入，在習俗上要分成「頭、身、腳」
沒過多久，老闆完成骨灰罈裝罐
我抱著阿嬤的骨灰罈，在車上也還是一直哭，沉甸甸的、很有重量
阿嬤要跟好喔，阿嬤，要下車囉
…
忽然在思考著以後
往年母親節都有團聚辦桌，過年過節都是
之前阿公走了、現在阿嬤也走了以後，這些親戚不曉得還會不會在團圓一起聚餐…
以前總覺得過年過節，大人們講話聊時事說笑很大聲、很吵雜
漸漸的，人數從兩桌坐滿滿，變成兩桌有點唏噓，甚至可以擠的下一桌座位
人越來越少，好像家族凝聚力也就越來越少了
一切都結束時，我跟阿伯說「阿伯，辛苦你了」
能感覺他真的很疲累，欣慰的跟我解釋
人死後家族要有根基，塔位盡量都放在一起
住近一點、還有在聯絡的兩家聊得來，以後多多互動才有凝聚力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用心
前陣子得知
二嬸上網被詐騙一百多萬，最近還跟家族的人借錢
堂弟沒有來探望阿嬤，今天也沒有參與告別式
二哥的家族已經漸漸離我們有點疏遠了
（他人有回嘉義但是提前回台北，不知道是不是擔心媽媽借錢事件的風波會尷尬）
後來，大姊跟我說，阿嬤在過世之前的一個小時
她跟阿伯一家人在病床旁站著看已經沒有意識的阿嬤
阿伯他們有點閒言閒語，嫌棄最小的叔叔，什麼都不會
明明住得那麼近，平時卻沒有照顧幫忙出力，也不來看阿嬤一眼
叔叔當圖書館管理員做到退休，一輩子未婚，都在簽大樂透六合彩，專注研究開獎機率卻賠了好多錢
每次到過年都只包兩百塊錢給我們。小時候都以為他很小氣，後來才知道其實他沒錢
聽爸爸說，他之前還搞失蹤、好幾天人不知道去哪，打電話沒接，到公寓按鈴也沒人回應，報警失蹤後來又出現了
平時看起來垂頭喪氣、沒什麼信心，講話很小聲都低著頭
從小到大處在這樣「被認為無能、被周圍嫌棄」的環境中長大、耳濡目染，我覺得不一定都是叔叔的錯
然後叔叔剛好在門口應該是有聽到，氣氛很僵硬
阿嬤最後一刻掛念不下的就是叔叔了
還好叔叔最後有想到要來看阿嬤，可能是無形中的一股力量推動叔叔來
最後大家都先離開了，阿伯他們去看塔位
留下叔叔一人，交代叔叔阿嬤如果沒心跳了就要通知護理人員
沒過多久後阿嬤心臟就停止跳動了
阿嬤住院的那幾天，我當時在後來在補習班，非常難過
看了其他醫護述說她在醫院遇到的靈異事件，有遇過時鐘停在病人死亡的時刻，留給恰好出去買飯、錯過逝者最後一面的家屬，留下他的過世時間
不禁讓我思考這些事情
靈體有辦法掰動指針？靈體是如何影響物質世界的呢？
既然萬物的本質是波，這麼說來人的意識似乎可以影響某些微小的事物？
物質與粒子只是波的顯化，波動需要藉由真實物質才能顯現出來？
讓我在思考，如果是這樣，我們都只是「波」
也許外婆在天上
不是落魄的到處問別人「什麼是台大、台大在哪裡？」
而是靠著意念波動去感應、吸收資訊，與理解整體的訊息
不受到肉體的限制，無遠弗屆ㄥ
憑藉她的意識波去影響這整個宇宙的能量波動，進而些微的影響整體、保佑後代子孫
後來，老媽說
前幾天整理阿嬤家裡時，客廳的時鐘停在下午4:21，換電池也跑不動
拿去給人修怎麼修也修不好，阿伯以為壞掉了就丟掉了
卻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性，現在才想起來，沒有留著很可惜！
你的夢想是什麼？
這些事情，一次次重擊我，讓我經歷了人生低谷
阿嬤往生的第一天，我們全家去小靈堂祭拜阿嬤
「爸，我的多肉植物呢？」當時我想起來，我的植物該不會還在病房吧
「什麼植物，我沒有看到啊！你放在哪裡？」
「我那天把仙人掌放在病房櫃子上啊，有被移過去安寧病房嗎？」當時我是早上去探望阿嬤，而阿嬤是中午轉院
「我不知道啊，你又沒有說，誰會知道呢？換病房很混亂，而且那邊那麼擠」
後來問大姊，她也說當天去看沒有發現
看來是醫護人員被當作垃圾丟掉了
這盆栽裡面的多肉是女友買的，我非常珍惜
當時我整個沒心情，連拿著香都不太想拜下去了
看著阿嬤的遺照，不斷糾結和思考
是啊，《撿海星的少年》
我想到，有一句話是
「雖然你覺得沒什麼，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但是，我感受到的是
「雖然我覺得很重要，但大家覺得不重要」
讓我不斷反思我對於這個世界的價值
我的想法、所作所為，真的重要嗎？
對於這個世界有影響、能改變嗎？
會有人在意我關注的這些微不足道嗎？
我知道，世界是很現實殘酷的
在每個人的想法交互碰撞後，最後能決定事情、影響發展走向的，往往只有「權力」
我僅有的一切、甚至全部的夢想，可能一點都不重要，對於這個世界來說
雖然知道基於混沌，擁有最大權力的人也不見得能決定最後走向，事情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因為每個點都是交互影響
但是若沒有權力，自己的想法就很難被重視
那在這框架之下，我到底想做什麼、想成為什麼？要朝什麼方向前進？
你的夢想是什麼？我不是已經達成你的夢想了嗎
我曾經看到一個新聞報導，是巴基斯坦國還是敘利亞難民我已經不清楚
是關於戰爭人道之類的標題，這畫面只是匆匆帶過的一幕
「你們長大想做什麼？」在斷垣殘壁下，外國記者對三名膚色偏褐的瘦弱小朋友採訪
「我很想成為科學家！」「我想當一名老師！」「我夢想是當軟體工程師！」
他們被問到的當下有著信念、天真無邪的回答，但眼神馬上又黯淡下來
這些對長期內戰頻傳的國家來說，也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當時看到時候我心一愣
軟體工程師不是已經爛大街了嗎，在台灣
你夢想是當軟體工程師嗎？那我豈不是已經實現了你的夢想？！
但忽然意識到，對這孩童來說卻是一件多麽偉大的事情
對他們來說，他們的夢想很遠；但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夢想非常的近、觸手可及
以前人的夢想是什麼？
能吃飽、有地方安穩居住、不要戰爭動亂
我們這一輩的人很多比例已經達成了，不會餓肚子、有地方居住與生活
反過來說，我以前思考的、追求的
有的人老早就抵達我的夢想，出生所擁有的財富就達到我畢生積累
我想成為有些人，也有人想成為我
那我想做的到底是什麼？人生究竟在追求什麼？
我也不曉得我在拚死掙扎些什麼，想要試圖證明或改變什麼
我思考了很久，只得出以下結論：
『人生在追求的，也許就是逐步達成自己所設立的目標吧，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關卡、課題、人生道路，每個人不盡相同』
人好像在擁有越多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越貪心」
越會想往高一層次的階段追求
便會設置更高的期待，對自己的期待、對生活、對他人的期待，這並不是壞事
但當期待達不到時，
便會充滿難過、失望、抱怨、憎恨、不諒解等種種的負面情緒…
『對自己期望太高往往低韌性』
我以前不懂黃仁勳提到「降低期待」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這會影響成功？沒道理阿，期待低要如何影響世界？期待不是越高越好嗎？
因為期望越低，越容易滿足啊，才越能夠繼續下去
才有辦法滾雪球的做到更大的事情
現在，我想我能理解了
不會再對他人、甚至對自己抱持那麼高的期待
因為過度期待是一種詛咒
人如果活到八九十歲，能朝一個大方向和終極目標而努力
那我們平時究竟要將期待降低到什麼樣的程度呢？越低越好？
若要珍惜一切，那麼連超商內為我服務的店員、路上遇到的陌生人
都視為人生最後一面嗎？
《鏈鋸人》一開始男主角電次，並沒有對人生抱有任何期待
正是這種人，反而卻能前進、一步步完成下一個階段目標？找到值得前進的理由
如果不斷降低期望，那麼降到極致會是什麼？
失去另一半？明天失業？考不上學校？下一頓餐吃不飽？
或許我們根本不該期望自己等一下還能活著？
如果極端一點的說，我等一下出門就被車撞死呢？
那我會想做什麼？這樣的人生到底是在尋求什麼？
哦，原來就是「把每天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來活」
若被宣判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在生命最後一刻，我想做的事情大概會是：
放開心胸、勇於嘗試、稱讚他人、不留遺憾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黃仁勳所講的不只是降低期待
完整版本是：『期望太高，會讓你失望；期望太低，會讓你停滯不前。』
所謂期待，必須適中、符合自己、貼合現實
他講的很多語錄，背後都蘊含大道理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
《奇異博士》古一法師：「正是死亡，賦予了生命意義」Death is what gives life meaning.
也許我們不用急著的尋找意義
《咒術迴戰》虎杖悠仁：「或許在我死後好幾百年，這些行為才會產生意義。我想我一定只是某種巨大存在的其中一個齒輪而已」
後記
從這些低谷回過頭看，感慨人生中許多事情
從每個立場、每個角度看待同一件事情
所有人會做出的行為、他們會有那些反應，親身體會和想像過後，都變得合情合理所有的事情正義邪惡、好壞與黑白、立場和邊界都逐漸變得模糊
正是因為這些挫折，讓我停下來思考並回顧過去
想來這一路上走來真的受到許多人相助
許多人願意出手相助，讓我十分感激
雖然我總是在得勢之後不知恩典
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不懂得感激與珍惜
真的非常對不起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看著網上二戰時期的圖片
皮包骨、失去自由、沒有衣物、沒有足夠的食物
我應該要很慶幸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能力去組織我認為的秩序
雖然現在的我連自己的身體都顧不好，但我有能改善與進步的空間
熱力學第二定律是熵增法則
生命是在混沌無序的宇宙中誕生的逆熵秩序
若生命是秩序個體，那麼網路、社會、文明也是一個秩序體
當有序體共同面對偌大的無序環境
那麼絕大部分的秩序，都是基於合作、互利、共存之上
模仿，合作的進化，那便是善良
生命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創造更大的秩序
人生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成就他人，才能成就更大的秩序
最初我只是抱著好奇，想更多的看看這個世界及宇宙，以及理解背後運行的原理
支撐我前進的似乎對萬物的好奇心、以及找到更輕鬆懶惰的方法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所以我想要活久一點，才能看多一點不一樣的事物
後來又思考了更多有意義與無意義的事
我只有「一個」人，「一雙」眼睛，看的速度與效率都太低，而且有壽命限制
如果萬物組成都是粒子和波動組成，如果粒子具有意識
那麼我將自己視為「一坨」非常巨大數目的粒子，分散式的到各地代替我去探索呢？甚至融入到更巨大的存在之中
是否會更有效率、也沒有時間限制，同時形成巨大網路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但透過這種思考方式，讓我更可以接受我只是一個小螺絲釘
而不是一個至高偉大的存在
雖然接下來仍舊面臨著許多挑戰與挫折
包括長期作息失常、胃食道逆流嚴重
包括在研究所推甄、面試結果上不理想
包括補習班課程遇到的挫折、進度落後
包括媽媽的妹妹、和種花阿公的身體近況
不過我相信都可以一一克服、漸入佳境吧，慢慢調整和適應
如果我連自己身體都照顧不好，如何照顧他人？
如果連重要之人都無法保護，如何成更大的事？
先從小事開始做起吧
去年時跟姑丈聊天，姑丈叫我早點睡，不要熬夜會早死
11點上床睡睡到早上7點，為了自己的健康，否則老了就知道
姑丈提到一首詩：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姑丈說，這首詩的第一句，普遍被解釋成：我勸你不要顧惜華貴的金縷衣。
「為什麼不要珍惜華貴的衣服呢？」
前面不要太看重華麗的衣服，後面卻要人珍惜光陰？前後意思有點說不通
古人寫詩都是上下句意思前後連貫
如果解釋成「華麗的衣服」，對不上「無花空折枝」的意思
金縷衣是「金縷玉衣」縮寫，為了放在七字句裡
事實上，金縷衣其實是古人棺材裡的壽衣，為什麼是「壽衣」？
為何勸人不要珍惜「壽衣」？
是不要死了才在珍惜擁有的，死後富貴不是什麼好事，珍惜活在當下
至今離開我人生的燈塔型人物，讓我在低谷中尋找人生意義：
巫阿伯（奶爸）、小飛俠老師、高中同學Sean
女友、外婆、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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